潮州的韩愈,韩愈的潮州

潮州人为了韩愈,为什么愿意“江山改姓”?

文 | 这和那

韩愈
潮州韩文公祠

【一】

在潮州,人们提起韩愈,往往不直呼其名,而尊其为韩文公。哪怕是乡村里的布衣,都知道韩文公是何其人也——准确来说是何其神也。

也是湘桥区磷溪镇下辖的美堤村、仙美村、古堤村、后洋堤村、内坑村等八个村庄,在每年九月九日轮流祭拜韩愈。这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并搭建戏棚请来潮剧团演出助兴,在外工作的村民都赶回村里参加祭典。

在祭拜仪式中,村里的老人主持,老人们身着唐装,整齐有序地向韩文公画像行礼。随后,戏台上的演员按照习俗身着戏服走下台来,向韩文公的画像行礼。

在潮州,从城市到乡村,韩愈不仅仅是文学世界里的唐宋八大家之首,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也被神化。

潮汕人常常将品格高尚、功劳突出的人神化,在庙宇里供奉起来,世代虔诚朝拜。潮州文化学者陈汉初先生认为,“潮汕人的尊神、祭神风俗是颇有特色的。潮人大体上都神化自然、天象,神化祖先、先贤、民族英雄、帝王和忠臣,并把他们当成神来顶礼膜拜……但也不能简单地称之为迷信而一了了之,应该把它作为一种特殊的人文现象来分析和对待。”

但在多神的信仰体系中,韩愈的地位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城乡间许多地方可见韩文公祠。而对韩愈最隆重的纪念则是,当地人直接把当地最重要的江河和山改为“韩江”和“韩山”,潮州人称之为“江山改姓”。

而且对韩愈的祭拜已经不仅是单纯的纪念了,而是将其作为一种神灵,祈求得到他的护佑。而这种从尊敬几年到祭祀、神化的变迁,发生在宋代。

北宋神宗和南宋宁宗先后追封韩愈为“昌黎伯”“昌黎公”,配享孔庙,等级大大提升。潮州当地的官宦乡绅也建立祠庙颂扬和祭祀韩愈,就这样,韩愈在潮州有了从人到神的转化。

苏东坡曾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写到,“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足见在宋朝时,潮州人已经将韩愈敬奉为能佑福民众的神圣了,人们凡有事想求助于神灵时,一定要到韩庙里去作祈祷。

清朝乾隆年间,学者檀萃在《楚庭稗珠录》一书中记载了潮州女人簇拥到韩文公庙祭拜以祈求生子育后的情形。“潮妇求子必于文公庙,庙祀处处有之,有求无不应者……直视公为多子母矣!”在当时,韩愈竟然还具备了送子观音的功能。

【二】

一个远离国家政治中心的边角地方,一个被贬黜的士大夫,两者的命运有过短暂的交集。那是公元819年,韩愈已经51岁,因为劝谏皇帝唐宪宗李纯不要过度礼佛,遭到宪宗的不满,于是从刑部侍郎贬黜为潮州刺史。

潮州离长安城如此之远,直到今天,这里的人还自称为“省尾国脚”。对于远在长安的皇帝来说,对于韩愈的贬黜有无数种,但他选择了一个极为偏远的地方。可见李纯对韩愈有多不满,也可见韩愈有多失意。

但对潮州这个地方而言,这却是大幸。尽管韩愈在潮州时间很短,只有7个多月,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却能给潮州带来长久的影响,这实在令人感叹。

一般说来,被贬谪的官员如同罪人,不会积极参政,韩愈却不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连续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和好事。

韩愈在潮州的7个多月内,他主要做四件事:一是杀鳄鱼;二是兴修水利,推广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三是赎放奴婢。下令奴婢可用工钱抵债,钱债相抵就给人自由,不抵者可用钱赎,以后不得蓄奴;四是兴办教育,请先生,建学校。

史料记载,韩愈刚到潮州就听百姓反映江中的鳄鱼之祸,便决心除掉鳄鱼,还写了一篇《祭鳄鱼文》。然后,挑选人使用毒矢射杀鳄鱼。至今,韩江中游沿江乡村仍然传承着糊制纸鳄作为香船驱鳄戮鳄的习俗。

韩愈在潮州建立了一批学堂,大兴文化教育。资料介绍,韩愈找来了潮州有名的秀才和他一起办学,并将自己在潮州的所有俸禄几乎全部投入办学。

自天 “安史之乱”以来,大唐开始呈现衰败凋颓之象,思想文化界则弥漫着颓废、消极的风气,儒、佛、道“三教”矛盾交错。以韩愈为首的一些具有用世之志又信守儒家传统的士大夫,决心以重新振兴儒家精神和经典伦理道德的形式,来挽救社会危机,而韩愈也一生致力于“儒学复古运动”。

韩愈以一个人之力,不惜触犯皇帝直言进谏,深处贬黜逆境却没有低靡消沉,而能继续果敢刚毅,勇于任事。宋代大儒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韩愈岂不就是这一儒家士大夫精神的典范。

【三】

韩愈在百越蛮荒之地栽下重教育、重读书的种子,使得潮州的好学崇文之风尚开始形成,并且延绵千年至今。因此也有“韩愈被贬,潮州受益”的说法。

潮州当地著名文史专家曾楚楠认为,韩愈带给后代潮州人最大的影响是振兴了潮州的教育。“潮州人为什么崇拜韩文公,从他来了,振兴当地教育,文化素质相对大大的提高。”

韩愈开启的好学之风,在宋代开始显示出了效果。潮州元代《三阳志》记载,潮州在南宋时曾有两座书院,这在当时非常罕见,所谓“潮二书院,他郡所无,文风之盛,亦所不及也。”

“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也成了潮州人的格言,古代潮州文风之盛令人惊叹。曾楚楠从史志中发现,在南宋末年潮州人参加科举的考生超过万人。而当时潮州人大概7万户。

“以一户5口人计,整个潮州40万人。半边天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去掉一半,剩20万人。上岁数的老人、小孩去掉,青壮年才剩多少。这种文化氛围如何?”

韩愈之前,潮州只有进士3名,韩愈之后,到南宋时,登第进士就达172名。潮州人将这一科举的共来算给了韩文公。

至今在潮州,总能看到一些人沉醉于笔墨诗词的世界里。曾楚楠有自成一体的书法。我们一起吃饭时,在上菜之前他将自己最近写的一组诗歌递给了我。

当地人中书法写的好,对联出的好的人总是受到尊重。潮州人家门口的对联,有楷书、隶书、小篆。配上家家户户精心种养的兰花等植物,精细的雕刻中总有博古架、渔樵耕读等内容,诗礼传家、耕读传家则几乎是潮汕地区每一个规模较大的家族的家训、祖训。

潮州地处广东省的东南隅,三面环山,这种地理位置使潮州被本地人习惯称作“省尾国脚”,有趣的是,中华文脉却在这个角落之城传承至今。1200年多前,被贬官的韩愈开启了这一切。

韩愈被贬潮州不足八个月,却赢得潮州人一千多年的敬重和崇拜。赵朴初先生说,韩愈“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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