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亚蝉
上世纪70年代,大量汉代漆器用品出土,这些制作精良、纹饰华丽的美丽器物历经2000多年依旧光泽如新。
2017年的春天,张丹说:“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漆器,我估计以后放5000年以上都不会有问题。”
年轻的老匠人
文殊院旁的文殊坊,没有成都锦里和宽窄巷子的文艺范儿,更多的是老城街区的安静和市井味儿。雾雨蒙蒙,是成都最多见的天气之一。

这样的周末,张丹正在文殊坊的工作室打磨着一只漆碗木胎。
张丹的母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宋西平。成都漆器,与平遥推光漆器、福州脱胎漆器、扬州漆器并称中国“四大漆”。本世纪初,金沙遗址出土的一块漆器残片,证实早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古蜀先民就已精通漆艺。而宋西平则是成都漆艺最具代表性的大师。
张丹是“80后”,年纪轻轻,面容清秀。我们探访时,她正在工作,沉静的眼睛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专注盯着一只上过灰的木胎,细细打磨。听到来客和她说话,她抬起眼认真地回答,但极少多言,而会很快集中回手中灰黑色的碗胎。这样的专注,让我觉得面对的是一个老匠人。

多年前,她和大部分“80后”一样,通过努力考取大学,在北京一家令人满意的现代企业里获得稳定的工作、较好的收入。并在那里收获自己的爱情,建立幸福的家庭。
直到有一天,母亲宋西平从成都漆艺厂退休,开办自己的工作室。作为成都漆艺的代表传承人,找到合适的人将这项优秀民艺传承下去,成为宋西平的心结。张丹感受到了母亲的压力和无奈,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她终于决定辞去大都市稳定的工作,和母亲共同进行成都漆艺的传承。

女承母艺
手艺人的孩子,说不清何时出道,张丹从懂事起就在母亲的漆艺工作中耳濡目染。高中时,她长长的辫子被母亲剪下来制成漆刷,原因是年轻姑娘的头发细软、柔韧,是制作漆刷的优质材料。
但真正以漆为业依然充满挑战。作为汉族文化的精华之一,成都漆器制作精良,从设计到漆工再到装饰、涂漆面、抛光,大小工序共达72道。西汉著名学者、汉赋四大家之一的扬雄在《蜀都赋》中,描述成都漆器制作 “雕镌扣器,百技千工”。

张丹的母亲宋西平,现在已是当之无愧的成都漆艺第一人,雕花填彩、雕锡丝光技法尤令人称道。但这都是用时间和勤奋累积出来的。上世纪70年代国家成立工艺美术研究所,招徒传承成都漆艺,宋西平和其他7个女孩进入研究所跟着3名被保护下来的民间漆艺师傅学习。宋西平主要跟随擅长雕工的成都漆艺大师陈春和学习。
成都漆艺有“五年方可出师”的说法。由于漆艺工作辛苦、收入不高,当初一起学习的女孩们多已放下这门技艺。而宋西平在四十几年的漆艺生涯,从上灰、打磨到上漆,再到雕、嵌、描、绘、堆、帖,几乎每一步都尽力亲力亲为。现在,所有步骤和技法早已被身体深深记忆,这样的习惯也已成为最重要的一部分。

张丹显然继承了母亲的认真和专注。戴着文气的近视眼镜,她看起来是奋斗于现代都市的聪明白领。但一旦进入漆器工作,她专注、沉静,又分明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传统匠人。工作间里,上了灰的木碗胎线条已被磨得非常圆润。但她总喜欢拿起来反复的抚摸,寻找不足,继续打磨,上灰、打磨、再上灰、再打磨……直至令人觉得满意。
让漆回归生活
两代传承人之间的碰撞,是民艺发展传承非常有意思的一部分。它代表着该民艺继续传承下去的可能性,也代表着它未来可能发展的方向。比如在杭州,有“90后”手艺人将日本动漫画上了油纸伞,让人遐想,未来的年轻人是否会打着这样的油纸伞,去西湖断桥上寻找恋人?

宋西平和张丹母女俩,与其说碰撞,不如说日复一日,终而水到渠成的互相感染。经济社会,收入往往被当作成功的主要评判标准。年轻的张丹偶尔为销路悲观,但母亲告诉她:“生意不好就不好三,东西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三,自己千万不要因此浮躁,只有倒霉的人没有倒霉的货,沉下心来多做好东西,手里有了货还怕没钱赚?着啥子急喃?”
作为新一代漆艺传承人,张丹的创新意识很强,包括器物的设计、制作,以及营销理念等。同时,她也深谙“过奇擅艳,失真亡实”的真理。在张丹的作品里,显现着鲜明的实用主义、现代美学,但在红漆、黑漆的灵动交融中,分明又流淌着鲜明的巴蜀之韵。

她对成都漆艺前路的探索,不是变革,更像回归。成都漆器“处女座”式的完美制作追求,使得其价格很难市民化,这导致解放后传统的成都漆艺作品往往是盘子、花瓶等摆件性作品。但从出土的文物看,几千年前古人使用的成都漆器多食盒、碗、盘等中小日用品,可见成都漆器历来是具有鲜明实用特征的。
近几年,张丹和母亲不断地尝试制作实用性漆器,比如漆碗、食盒、漆梳等。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越来越多人对漆器感兴趣,这些实用性的器皿受到不少追求品质和精致生活者的青睐。

“我们理念就是让漆回归到生活中。”张丹说,成都漆器既是生活实用性的,也是传承性的,现在出土的文物中,3000年的成都漆器还非常鲜亮。经过不断地改进,现在的成都漆器制作工艺相对古代其实还要精细很多,我估计我们现在的漆器以后放5000年以上都不会有问题。

周末的午后,张丹4岁的小女儿也来了。她对这里熟门熟路,总能自得其乐,而不会去打扰正在工作的妈妈。不管是有大人还是小孩来访,她都能很快地与对方聊起来、玩起来。我指着一把有锡雕纹样的梳子问她:“这是你妈妈做的吗?”她显出很专业的样子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是我外婆做的。”继而又指向另一个漆碗说:“这个才是我妈妈做的。”
不知在女儿这小小的身体里,张丹会否看到过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