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壮:以黑为美的织染工艺

黑是颜色的重叠吗?黑是颜色的尽头吗?

文 | 许伟明

黑色的信仰

清晨7点多,李秀芳已经从山上背回一大扎的玉米秆,回到了屯里。她穿着青色上衣,规模壮观的玉米秆扎在竹编的背篓上。

“50多斤,不重的啊!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她很轻松的和我们交谈,并邀请我们随她去家里看看。

早上是她最忙的时候。到家放下玉米秆,她就赶着去到她大女儿家去染布。

背着一大扎玉米秆的李秀芳。劳作是黑衣壮女人们的日常。摄影@这和那

大女儿嫁在本屯,两家相距也就20米左右。大女儿家有一口染缸,里头的染料现在显出了幽深的蓝色。

染缸上架着几根小棍子,李秀芳把布匹小心而齐整地放在上面。那整块布约10米长、1米宽,这块布自己已经染了十几遍,已经蓝得泛黑了,但“还不够黑”,要达到令人满意的黑色,“要30遍以上才行”。

染缸里的染料并不是纯黑的,而是显露着幽深的蓝色。摄影@这和那
一块白布需要被染料反复浸染30遍以上,从白色变成蓝色,最终变为黑色。摄影@这和那

布的一头探入染料之中,她用一根小木棍熟练把布匹一寸接一寸地往染料里浸透、下沉。最为关键的是不能让布匹粘在一起,以免颜色染得不均匀。就像是煮面条,要让面条在水里散开,要防止面条相互黏在一起。

长长的布都进入了染料中,再等上一个小时,染料会在已经很蓝的布上再染一层蓝色。蓝色的不停叠加最终会变成黑色,这就是李秀芳所要做的。

然后,她从染料里把布轻轻捞出,用清水把上面的杂质去掉后,再拿去晾晒。

布料需要浸染,晾晒,再浸染,再晾晒,重复一遍又一遍,直至变成黑色。摄影@这和那

第二天,这些布会再进出染缸一次,所有的忙碌都会重复一遍。不过,这也正是包括李秀芳在内的很多吞力屯女人们每天生活的一部分。

遥远的黑衣民族村

吞力屯是一个总人口300来人的村落,位于广西百色市那坡县西北的深山里,挨近云南。一条险峻的公路通往外界。除此以外,周围全是巨大的石山。在这里手机也收不到任何信号。

广西那坡县吞力屯。这里地处深山,地理上的封闭使得过去的村貌和生活方式被大部分保留了下来。摄影@这和那

吞力屯所有人都是“黑衣壮”,即壮族里崇尚黑颜色的一个支系,全身黑颜色的标志性装扮格外醒目。广西黑衣壮主要就分布在那坡县内,统计资料显示,5万多的黑衣壮占全县人口约1/3。

黑衣壮有独特于其他壮族人的习俗:除以黑为美之外,他们亦有独特的丧葬、嫁娶风俗,以及独特的民间音乐、服饰、饮食等。摄影@这和那
杨阿公是村里的道公,在村里的丧葬嫁娶和大型的祭祀活动中有不可代替的宗教作用。摄影@张明睿

当然,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黑衣黑帽的姑娘小伙都外出打工了,很多黑衣壮村落的老屋都拆掉了,盖起了砖房。但在吞力屯,依然尽可能地维持着过去的村貌和生活方式。

在众多黑衣壮村落里,吞力屯是最为偏远的村落之一。地理上的封闭,使吞力屯的青年人外出时代的到来稍晚了一步。另外,旅游公司进来开发,试图使这里成为一个旅游村落。旅游公司艰难地抵抗着屯里人拆旧木房、建新砖房的冲动,这使得吞力屯目前还保留着可观的老建筑群。县里的一个干部说,那坡县里就吞力屯的老建筑还保留着,“其它的都拆光了”。

村里无论男女,从头到脚一律穿着黑色的衣服。摄影@这和那

走进屯里,最让初来乍到的人震惊的莫过于所有人都穿着深黑的衣服。这种集体的黑色,显示出一种令人震惊的陌生、神秘。

如果从背影来看,黑衣壮的女人们大多数看起来是一样的。她们戴着三角形的黑色帽子,穿着黑色的上衣、外面套一件黑色马夹,黑色的裤子、外面的裙摆也是黑色的,以及黑色的鞋子。

女人们的服饰还稍在黑色的底上做一些其它颜色的点缀,男人的服饰则是彻彻底底的黑了。

但在每一个相似的黑色背影的后面,却是一张张鲜明的、热情的脸孔。无论到谁的家里去,主人都会为我们倒一杯自酿的玉米酒,并唱一段祝酒歌。

黑衣壮的女人们大多戴着黑色的三角形的帽子,衣服、裤子、裙摆、鞋子都是黑色,从背后看几乎一模一样。摄影@这和那

据村里人说,歌唱得最好的姑娘叫李春琪,大家习惯于叫她阿琪。刚到屯里的第一餐,阿琪拿起酒杯敬我们,然后唱起歌来,嘹亮的嗓音顿时震颤我的耳膜,似乎站在另一个山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其实她唱的就是“过山腔”,是那坡县黑衣壮特有的民歌。

阿琪会随时给固定曲调的过山腔里填词,大部分是来劝酒的,例如“你从远方来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就请你喝下这杯我自酿的酒吧”。听到这歌声,每次我们都不好意思不一饮而尽,直到醉到深处。

在陌生、严肃的黑色之上,是当地人真挚淳朴的热情。摄影@这和那

对自然循环的记录

黑衣壮的女人们差不多每天都沉浸在无止尽的劳作当中。

早晨的染布工作结束之后,女人们还得织布、纳鞋底、喂养牲畜,再去田里背染料回来。

偶尔会有一些团队游客到来,黑衣壮的女人们会聚集起来为游客们跳两支民族舞,和游客们对几首歌,每人能赚到两三元钱,然后又匆忙地回到家中织布。

黑衣壮的织布机。一套衣服,从种植棉花,到织布、染色,每一步都是黑衣壮女人们用双手完成的。摄影@这和那

一套纯粹黑衣壮衣服的完成,前后就要花一年的时间。从棉花的播种到收获,再到棉花的捻线、织布和染色,都要由双手来完成。

日出日落,四季轮回,一年一套衣服,是黑衣壮女人对自然循环的同步记录。李秀芳说,自己已经用坏了好几个梭子。眼下用的这个梭子也被手磨得光滑发亮。

这种勤劳其实是生活在深山里的条件所迫。大石山区里,山高谷深,土层浅薄,粮食生产极不容易。且由于山里难以储水,家家户户都只能用水窖蓄水。勤劳是美好的品质,也是生活所必需的。

吞力屯依然保持着质朴、自然的生活方式。每一件衣服,都是自然对勤劳的黑衣壮人的回馈。摄影@这和那

没有通公路时,吞力屯几乎与世隔绝,吃用的东西全都依靠自己生产创造。过去乃至现在,他们处在自然经济的状态中。自给自足的最极端表现是,在屯里的女人们大多数嫁给屯里的小伙。

一个女人是否称职,关键的是看这个女人每年能否给家人多生产些衣服。而每件衣服的问世都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它们所有的材料都来自山里田里。

和纺织早已工业化的城市工业相比,吞力屯的服饰生产其实是农业的延伸,每一件衣服都像是这儿吝啬的自然对人们勤劳的回馈。

黑衣壮族人所使用的染料是蓝靛草,就是我们熟知的板蓝根。摄影@这和那

染料用的是自己在屋前屋后种的蓝靛草。在染到最后几遍后,染料里还要放入猪血、红薯、牛皮胶。猪血会使得黑色里显出一层深红色来。而红薯、牛皮胶会让衣服硬挺起来,使得衣服更加耐磨耐穿就像书的封面加上塑封一般。

除了黑色的主色调外,一些女人还会在一些细节上花更多心思,以让自己显得不同。在大片的黑色里,再点缀一些颜色丰富的刺绣,以及衣服的缀边,最挑战手艺的是纽扣。

纽扣的线往往是红色或者黄色,也是自己染的,把细小的线抽捻成更粗一些的,然后像扎辫子一样,把几股线来回穿插变成更粗的细绳,再用细绳巧妙地结成扣子和环。而一天能做两对扣子的,那算是很高效率的了。

爱美的女人们也会在黑色的衣服上点缀一些花边、刺绣、或是颜色鲜艳的纽扣。摄影@这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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