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许伟明
凤凰山下会同村
1820年7月,嘉庆帝去世,经历了康乾盛世的清王朝此时已进入衰败周期。这年,珠海会同村的莫氏富商家中生下了一名男丁,起名仕扬。这个男孩后来带领莫家成为叱咤晚清中国的广东买办集团之一。
珠海凤凰山,处北回归线以南,温暖湿润的天气孕育出茂密的山林。大多数珠海人对凤凰山知之甚少,只有经验丰富的登山爱好者才会一窥其神秘容貌。但在历史上,凤凰山的岐澳古驿道是珠海、中山人通往澳门、香港走向世界的交通纽带。
光阴流转近两百年,岐澳古驿道的功能已被现代交通取代。莫仕扬的会同村,周边农林、果园、水田相间,一派田园清新。村内,青砖灰瓦的民居,庄严的祠堂,中西融合的碉楼、洋房,继续讲述着那段莫氏买办风云史。
会同村一角。会同村位于珠海唐家湾镇的西南部,处凤凰山脉北部,坐落在梨冈山下,北、东、南有山体环绕,西面则是池塘和清溪。
从村落容貌看,会同村最显著的特点,一是建筑规整,一是中西结合。
《香山县志》记载,莫氏祖先莫与京因爱梨冈山水美景,于雍正年间购得此地,与原村的鲍、谭氏乡人迁居于此。有些人家负担不起修筑费用,莫与京又“罄其资助之”,村人感恩,便以其号“会同”为村名。
古人选址,村口一般狭小,村落隐幽在其后开阔地带。这种先抑后扬的空间引导暗合中国风水藏风聚气的追求。沿着林荫道步入村口,踏过一座古旧的石桥,一抬眼,顿觉豁然开朗,会同村便在眼前了。
左侧,一座碉楼和3座大祠堂一字排开,右边郁郁葱葱的大树立在池塘边上。自北向南走过祠堂,便是青砖、灰瓦、飞檐的岭南民居群。整个村落呈东高西低走向,村落吸收了西方现代村镇规划理念,呈现严整的“三街八巷”核心结构。“三街八巷”互相垂直交错,构成方正规矩的“棋盘式”空间组织架构。村落的南侧,又以一座碉楼收尾。
莫氏大祠堂内,有赞扬本村的民谣曰:“前面一条塘, 二闸围一乡; 一间祠堂三塔上, 左边文阁似牌坊, 右边瓦瑶真排场; 花儿果子喷鼻香, 人人行过都旺相, 真系会同村仔好村场。”
香山往事
珠海,因海闻名的城市。凤凰山下会同村,不是海的村落,却有海的性格。
古时岐澳古驿道支线长南迳古道是珠海、中山等地商人通往港澳的主要通道。这条古径早在康熙年间已经形成,后来随着珠海会同、中山石岐等地到港澳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商贾们在雍正年间集资重修了这条古径。
19世纪中叶,衰败中的清政府进行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运动。此时,会同村的莫仕扬已经成长为一名精明能干的广州商人,因商务机缘结识十三行洋人,渐渐精通英语,熟悉洋务。1860年,莫仕扬赴港经商,并于10年后成为香港太古洋行第一任买办。从莫仕扬开始,莫家三代为香港太古洋行担当买办达60余年之久,援引莫氏族人近千人,小小会同村就出百多个“经理”。
商人、买办在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中充当着重要角色。近代商人、买办奔走于东南沿海、华北华中各地,经营商贸,兴办实业,打开了市场,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新兴城镇的繁荣。上海、香港等大都市的初兴与崛起,离不开他们的活动。
在那个年代,广东人以开拓进取的海洋精神,主动顺应时代潮流,一时形成唐廷枢、莫仕扬、徐润、郑观应四大买办集团。而这四大买办集团,皆是以前的香山县人,“香山买办”一时声名大噪。
莫仕扬的人生不长,仅59岁。他担任香港太古洋行买办期间,重组了太古洋行轮船公司,拓宽保险、仓储业务,开辟新航线,形成竞争优势。同时,协调香山大买办集团间的利益矛盾,促成招商局、太古洋行轮船公司及怡和公司三足鼎立的局面。
莫氏家族帮助太古洋行崛起的同时,也将西方物质文明成果带到中国来,促进内地经济的发展,推动了中国的近代化进程。在会同村,这个买办阶层的佼佼者给小小的村落带来了太多荣耀和惊喜。据考证,珠海1954年才有电影院,私人家庭1965年才通电。但早在1927年,会同村村民就使用了电灯照明,是当时珠海第一个使用电灯和播放电影的村子。
栖霞仙馆的情爱纠葛
若说起这些荣耀,便不得不提栖霞仙馆。因为莫家购置发电机,最早是用于为这座别墅供电,洋气的欧美无声电影当年也最早在这里播映。
栖霞仙馆并不在会同村规整的组团中。从会同村民居群的南碉楼出发,经过一座僻静的石桥,再往南走,这座离群的私家园林才进入视野。从带穹顶的四层西式门楼进入,华丽的西式骑楼正坐落在正中间。
时间进入20世纪,莫仕扬已过世几十年,莫家三代通过买办生意积累起大量财富。莫仕扬的孙子莫咏虞此时在香港生活,但他积极参与规划和建设会同村安防、桥梁、街道、村容、村貌等,又通过捐资帮助家乡教育、卫生、孤寡老人等事业。
栖霞仙馆是莫咏虞为原配郑玉霞所建。这位郑玉霞,自小在日本生活并接受现代教育,出嫁后因无法忍受妻妾争风吃醋,从香港回到会同村念经礼佛。1907年,她因病结束仅仅37岁的年华。据说,郑玉霞去世后,莫咏虞因思念生病卧床,期间婢女阿霞悉心照料,莫咏虞病愈后欲纳为偏房。但阿霞却发愿要与府上几位终身不嫁的自梳女一起为夫人郑玉霞“守清”孝道,落发为尼。
莫咏虞为纪念郑玉霞,感念婢女阿霞,模仿香港太古洋行模式建造一座400平方米二层中西合璧的骑楼,设置有梦香阁、念经堂、客厅和厨房等,建置凉亭、假山、观音池和种植名贵花木的庭园,阿霞和其他四名女尼入住。每隔数月,咏虞特地从香港请来电影队为女尼们放映“默片”,也成为会同村村民最时髦的文化娱乐项目。此外,莫咏虞偶尔从香港回来避暑、打斋小住,也召集亲朋好友在此相叙闲话家常。
后来,栖霞仙馆渐渐人去楼空,风吹雨打、虫蚁浸蚀、蛇鼠寄生,让这座精致的庄园变得荒草凄凄、破败不堪。就在前几年,它还大门紧闭,被当作灵异电影的取景地。
我在一个很好的时间点见到栖霞仙馆。2016年,历经3年的修葺,栖霞仙馆带着过去的故事和开始的模样回到世人面前。
时间匆匆,古村落之所以迷人,往往因其布满年轮的古老建筑,显赫的历史。在会同村,栖霞仙馆流传的情爱纠葛是隐于莫氏买办风云后一缕迷之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