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阳光太强,眼睛不大适应,使厅堂显得有些暗。
我一开始以为在厅堂房梁上的一团团的小黑影是燕子,但很快又发现那些黑点是倒悬的。
这才知道,那是蝙蝠。
屋子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蝙蝠,上百只的蝙蝠。
有时某几只蝙蝠会突然脱离房梁,张大翅膀,在外面的天井里飞旋一两圈,又回到厅堂,倒悬在房梁上。
蝙蝠群发出吱吱的声音,墙和地板都残留着蝙蝠粪便的点点痕迹,散发一种陌生的气味。
蝠和福谐音的关系,在中国的传统建筑中,蝙蝠元素被大量用到,尤其是建筑的雕刻大量出现蝙蝠造型,组成五福临门、五福捧寿之类的寓意。
但这样的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出现得太过突然,我真的被吓了一跳。
在桥溪村,像继善楼这样的客家杠式客家围楼还有很多座,他们占地动辄超过2000平方米,一般是二层楼高,左右对称,黑瓦搭配白墙。
客家围屋建筑多种多样,杠式围楼为其中并不常见的一种。
桥溪村杠式围楼和常见的中国传统建筑有很大不同,和客家土楼和其它围楼也不一样。
而继善楼是其中最特别的。
它始建于1902年,历时12年才建成,前后花费了12万大洋,楼内的石雕和金漆木雕都极尽精细精美。
当然,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蝙蝠,这也是全村仅有的。
那个位于二楼的蝙蝠厅堂,被称作是“百福堂”。
据说起初有蝙蝠前来这个厅堂停留,主人家也尝试驱赶,但没过多久,蝙蝠又出现了。
后来,主人家也想通了,认为蝙蝠也是吉祥之物,索性就腾空屋子留给蝙蝠,蝙蝠也就越聚越多了,每年的3至11月就居住在“百福堂”,到了冬季再回到山中洞穴去。
明万历年间,源自客家中转站——福建宁化石壁村的朱陈两姓人家,筚路蓝缕,辗转搬迁,先后来到桥溪村繁衍生息。
400多年的宁静乡村生活,营造出如今远离喧嚣的这一方绿洲。
时至今日,桥溪村的交通并不发达,需要经过大量的爬坡山路。
想必当年找到这个地方居留的人,看中的或许便是这里的交通闭塞、与世隔绝。
让人讶异的地方在于,就是这么一个交通闭塞的村落,和一般印象中的山村小屋完全不同——小桥流水旁边的人家是庞然大物般的民居建筑。
和许多梅州乡村一样,桥溪村也是一个很典型的华侨村。
一个世纪以前,不少梅州人漂洋过海,或为谋生,或为避难,“两手空拳打天下,一条皮带走南洋”。他们省吃俭用攒下钱财,想方设法寄回老家。
桥溪村也有大量的人前去南洋谋生。2008年村中统计人数为216人,旅居海外及港澳台的则多达6000人,是个名副其实的侨乡。
这些海外的华侨,通过艰辛的经营获得了大量财富,又将许多财富带回家乡建造房子。
新建的房子既有传统的因素,又加入了外界的建筑材料和装饰元素,变成了一种非常特别而意外的中西合璧的建筑奇观。
继善楼的建造者,是印尼侨商朱汀源五兄弟,桥溪村朱氏十七世。
他们也是早年越洋华侨大潮中的几分子,从做“水客”起家,发迹后五兄弟衣锦还乡,便建造新房,光宗耀祖。
长兄建起了世安居和祖德居,余下四兄弟集资建起这继善楼。继善楼从1902年动土到完工,前后耗时十二年,新居入伙时,二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门窗上方墙壁上有彩绘的风景或人物,当时专门从广州请来的师傅画的,其中有当年的“羊城八景”。
未曾想,广州百年前的繁荣,竟在梅州的深山小村里重现了。
两层楼的高度使堂门门厅显得高挑而气派,两根石柱撑起了一排精雕细刻的木雕屋檐,斑驳的“继善楼”牌匾和铁划银钩的“继志述事,善邻亲仁”的门联,依稀向我们透露着房屋主人曾经的辉煌。
继善楼如今由主人的亲属打理。而主人的直系亲属还在海外,偶尔也会回到桥溪村,看望先辈在深山里留下的祖屋。
梅州地区是客家人最集中的地方,大量梅州乡村其实都是客家村落。他们散落在梅州地区的山山水水中,像大地遗珠,颗颗不同,各有自己的特点。
像梅县区的侨乡村、均田村,蕉岭县的高思村、白马村,他们历史渊源各不相同,村庄的山水肌理和建筑格局各自有别,每一个村子都散发着不同的气质。
而这其中,我觉得桥溪村最像一个世外桃源。
不过村落也在历史上经历过多次的运动劫难,村子里头的一些细节,依稀可见当年发生在村子的历史。
解放战争时期,中共闽粤赣边纵队、中共粤东地委机关先后驻扎该村,中共梅埔雁松武工队亦经常在此地活动,往往是敌人打进来,部队往山里散,当即无影无踪,山林为掩护,最适合打游击战。
在2004年3月末,一伙盗贼潜入山村,悄无声息进入继善楼,将22扇门、6扇花窗的雕花悉数撬走,使继善楼留下永远的遗憾。
但历经战争和各种破坏,能够像桥溪村那样大量完整地保存着建筑尤其内部精致的雕刻和绘画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村里的那一溪流水,默默流淌。
江泽宇
山墙在正面,确实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