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伟明
古老的衣服
一条只容得一辆车走的公路,从海南S305省道蜿蜒进来,经过几次分岔又分岔,就到了王文奇的家乡。
这里是海南保亭县什岭镇界村,一个只有30来户百来人口的小村。村子在一个小山坳里,周围是大片的橡胶树和槟榔树。
几间瓦片平房蜷缩在一起,王文奇家的老瓦房已拆掉,原址正在修建一座新的水泥砖房。
王文奇六十多岁了,对他来说,时代变化太快了。在半个世纪前,这里公路未通,黎族村民们居住在茅屋里,并且以狩猎、捕鱼和一些种植为生。
王文奇说,那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睡觉的床铺是自制的,由几根木头来支撑床架,中间用某种软木条进行编织,形成了可以支撑人平躺的网面。那时候没有今天所见的棉被,而是用树皮来做的。
树皮在那时候用途真的很广泛。不仅可以用来做被子、褥子,也用来穿在身上——就是树皮衣、树皮裙。
因为这里是热带森林,一年下来的温度都很高。虽然冬天最低温度只有十几摄氏度,但维持时间很短。所以一年下来,树皮衣是足够保暖的。
树皮衣,主要是无袖的上衣和树皮裙。裁缝衣服留下来的边角料用来做帽子。王文奇记得,那时候他父亲经常到山里打猎,就是穿着树皮衣去的。并且树皮衣还很耐穿,如果不因受潮而变黑,是可以穿个几十年。
到他17岁那年,人们身上渐渐不再穿树皮衣了,而改用野生麻来制作衣服和被褥,再过一段时间,人们最终用上了棉布。
树皮衣在他们的生活中渐行渐远。还因为当地人有这样的死俗,人死后,死者生平用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会烧掉。因而今天能见到的老的树皮衣非常少。
实物很少见了,但好在制作工艺留存了下来。
最毒的树皮贴身穿
见血封喉树,又叫做“箭毒木”。这种树在海南主要生长在五指山脉的热带森林里。从名字来看,它是拥有剧毒的树种。
王文奇在村里栽了几棵见血封喉树,树龄都不到2年,主干只有碗口粗大。他要示范给我看这种树毒在何处。他摘掉了一片叶子,在树枝上的伤口开始分泌一种白色汁液。
剧毒就来自这种汁液。他说,如果身上没有伤口,那么碰到汁液并不会有大碍。但如果身上的伤口碰到了,就会中毒,中毒者变得肌肉松弛、心跳减缓,最后心跳停止。见血封喉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毒的树”。
正是这种令人惊恐的植物,其表皮纤维丰富且坚韧,不仅可用来做绳索,还能制作树皮衣。而在王文奇看来,见血封喉树是唯一适合做树皮衣的。构树、厚皮树的树皮纤维也是比较坚韧的,但它们依然比不上见血封喉树。
因为见血封喉树的树皮很厚,一块树皮剥下来,可以数出超过10个更细的层次。树皮的纤维交错缠绕在一起,仿佛已经是事先编织过的,因而不会在纵向容易撕裂。
取下来的见血封喉树皮,裁开,由圆筒状变成长方形,然后拿到河边去清洗,将树皮的有毒汁液彻底洗掉。由于脱皮过程中已经被敲打过了,所以树皮表层的黑皮也会在清洗过程中脱落。
这样,就得到了一块整体颜色偏白的树皮。现在已经能看到,树皮朝外的纤维柔软、丰富和细密,并且一层层地往内侧过渡,原本紧挨树干的那部分树皮,纤维是粗糙和最硬的。
所以,最终变成衣服的时候,原本朝外的树皮是转而朝里和皮肤接触的,相反原本朝内的树皮则外翻示人。不过现在距离变成衣服还有很长时间。
洗好的树皮要拿去晾干。干透后开始漫长的敲打。王文奇在一块半成品的树皮上做示范:他把树皮铺在平地上,左手摸着树皮,哪里觉得偏硬,右手就握着木锤进行敲击。
木锤的敲打目的在于让原本凝聚在一起的树皮纤维变得松散柔软。所以用力也是很均衡的,没有太过,也不觉得轻。
这样的敲打可能要断断续续地持续一个多月,直至整张树皮的质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坚硬的树皮变得柔软许多,原本粗糙的树皮表层竟然出现了触感很好的絮状物。
王文奇还会在敲打的过程中,不断地用剪刀剪去树皮表面参差不齐的、翘起的纤维,就像修剪去一块面料表面多出来的线头。这样,树皮逐渐朝着布的方向演变,最后它真的变成了一种独特的面料。
男人们把树砍倒,把树皮剥下,最后把干树皮敲软,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进入了缝补的环节,那主要是女人们的工作了。
女人们先裁剪好树皮布,然后给一家人缝补被褥、上衣、短裙等,多出来的边角料则用来做成帽子。
世界上最毒的树,现在成了贴身之物。